长江前浪推后浪,“红人”死在沙滩上。
没人敢像凤姐那样,当众把这件事说得如此重要。家境贫困,父母离异,自卑孤独一一打开拿到台面上,让千万人看见。
2003年,凤姐刚满18岁,还在湛江师范读书。借着“梦幻”笔名,她把心事一点一点写下来,发在网上。她写了一首诗,叫《隐藏是一朵花》,把心事藏在互联网中,拘拘谨谨,谨言慎行。
她在论坛上用“男人看了就会流鼻血的身体和冰清玉洁的气质”,震撼了很多人。每天超过5000人在论坛等她上线,国民选秀节目《超级女声》也得退居二位。
这位来自陕西某县城原名史恒侠的女子,以一己之力拉开了中国审丑时代的大幕。时至2005年,芙蓉姐姐排位第一,以思想高妙、人格深邃自居的罗老师仅排第七,戏称“七弟”。
她再一次感受到生命中的最高光时刻来临。三考陕西理工顺利毕业后,史恒侠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抛下从前拥有的一切,她开始了第二次“修正人生路”的征程。
2002年,她在北京开了个舞蹈班。非典疫情爆发时,她自编了一套塑身舞蹈,后来带着学生到北京公园排演。
爱折腾的史恒侠,逐渐折腾出一些名堂来。一组及其个性的写真照片在帖子首页置顶,在这场红不红的浪潮中,她开始乘胜追击。
史恒侠先是把自己的网名改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适逢博客兴起,她先后发布文章《北大,你是我前世最深最美的痛》与《永不放弃,生命的尊严》。
然而谩骂也来了,恶意炒作、故意扮丑,甚至批评她是神经病……这些让她有些恐慌起来。
从高考失利,到车祸受伤,再到后来背水一战北漂考验,她尽力将自己的过往讲述得生动、凄美,试图以此来树立一个“励志女神”的形象。
在偏远山沟、身高不足一米五、相貌丑陋的凤姐意识到,这是一条好路子。在芙蓉姐姐的肩膀上,她比芙蓉姐姐更大胆。
2009年底,在“奶茶妹妹”出道的猫扑上,出现了一张名为《我想找个北大清华男结婚》的神贴。
七个征婚条件极为苛刻:北大清华硕士、经济学专业、有国际视野、身高1米76至1米83、无生育历史、东部沿海户籍、年龄25至28岁。
发帖的这位,就是罗玉凤。她不甘平庸,想要折腾出一些名堂来。
罗玉凤登上江苏卫视《人间》栏目,节目组找了两个群众演员冒充她男朋友。节目对凤姐的身高、外貌、职业、出身都进行贬损,反复强调长得很难看、长得很丑,思想怪异,还请了心理学专家来证明罗玉凤精神不正常。
节目一播出,网上骂声四起。
在《中国达人秀》的舞台上,罗玉凤唱了一首《爱情买卖》,引起现场一片嘘声。在后台,凤姐被黑衣男子用鸡蛋砸头,打完后高喊:“请无耻的凤姐滚出达人秀!”
第二天,砸鸡蛋的男子还写了一篇博客,题为 《我砸的就是像凤姐这样的败类》,他义愤填膺说道:“我真不明白是怎么了,恶俗的凤姐和芙蓉姐之流,总能呼风唤雨。所以,我就是要狠砸她们。”
男子可能没想到,芙蓉姐姐和凤姐的走红,仅仅是中国互联网“审丑时代”的序幕。
鸡蛋被扔在头上那刻,即是“梦醒时分”。在沸腾的骂声中,凤姐红了。从谷底到巅峰,这人世间的吊诡之处、大众舆论的鬼魅力量,恐怕这些草根更有体会。
2010年,她被邀请参加两档选秀,上了六档电视节目,还有电影制片方邀请她出演角色,广告代言也接踵而至。10万元代言整容医院,还代言了胃药的广告片,传言出场费用高达30万元,价格堪比二线明星。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每一句豪言壮语,她说:“如果他们通过骂我而出名了,那他们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那我就成功了。”只是,在这个“小宇宙”里,失落、挫折和无奈,也无法掩饰地存在着。
收银员,一份被人看不起的工作,但是她对这份工作并不反感,只是希望收入能再高点,有一定的经济能力改善自己的生活。
寺庙是她常去的地方,但是不会去求签,因为求签也要花钱,“求人还不如求己”。从 2008 年9月到上海,到次年6月进入家乐福,在这大半年里,罗玉凤一直在找工作、换工作。
那几年,她的博客上仍然留有发的帖子,如《找不到工作就回家种地,一个外来求职者想说的话》《为什么除了一些垃圾公司的面试电话短信,我连正规公司的门都没见过?》《找工作什么时候结束?》等等。
在这个信息海量的时代,他们通过网络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纷呈;但现实却是,那些精彩只是别人的,对她来说只是空中楼阁。
从重庆来上海之前,罗玉凤在重庆某山村小学教书,一个月几百块钱工资。每个月她都回家一次,去水泥厂找继父领150元,罗玉凤一整个月就靠这些钱生活。
有个场景令罗玉凤至今难忘:继父衣服上沾着灰尘与污垢,推一辆小车,水泥厂的噪音很大,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她。
芙蓉姐姐和凤姐的走红并非偶然,在那个无痛和无梦的年代,大家急需一些另类的刺激来宣泄心中的枯燥压抑。看似岁月静好的平和下暗藏着迷茫、歧视、冷漠和追名逐利......
她住的洋渡村一墙之隔外就是重庆钢铁公司的铁矿。体面工种,国企体制下的子弟看到罗玉凤这类人都统称为“农村的”。罗玉凤努力读书,以为可以成为他们的朋友。后来发现这是一厢情愿,对方根本不接纳她。那时她才明白,人会被分作三六九等。
母亲告诉她:“这是你的命,你得认命。”可终有人不愿就此坠入尘埃。罗玉凤不想一辈子都只是个穷人,所以她决定离开。从穷苦的家乡来到寸土寸金的上海后,出丑是她立足的唯一方式。
正如她后来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道:“阶级决定人生。如果当初没有上电视,我只会拿上父母的锄头继续做农民。”
这让我想起电影《上帝保佑美国》里的一句台词,“我们在社会中寻找最弱势的人,把他们推上舞台加以嘲弄,把嘲笑他们变成了我们的运动和娱乐。”
从“芙蓉姐姐”到“后舍男生”,从“西单女孩”到“旭日阳刚”,一个又一个来自地下室、出租屋、地铁站、酒吧迪厅的草根人物,通过网络一夜走红后,成为现实生活中的“明星”。
如果说那些靠美貌出圈的网红都有一定的炒作影子,那么对这些草根网红而言,则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少,全凭运气,随波逐流。
爆红之后想要走的长远,更不是那么简单。
“在一个晚上,我的母亲问我,今天怎~么不开心。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不明所以的歌词,搭配毫无音准的破锣嗓子,在那时候掀起“滑板鞋热潮”,人人都会念叨一句“我的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
庞麦郎“一步两步”跌入了被消费的坑:因为经纪公司的包装、炒作、力推,因为网络的围观与传播,那个在工地木板床上写歌的青年,一跃而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甚至要带上口罩才肯出门。
大家围观、争论,总抱着“病态视角”看他,却很少有人立足于庞麦郎的境况——他在陕西汉中生活时,每年开销仅七八千元,但汉中在他眼中就是“时尚之都”。
事实上,在迥异于大都市的另一个次元里,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少见,因为他们没见过所谓的“世面”,和外部扰攘世界接通的开关失灵,所以沉浸于自我的世界里,像庞麦郎,仅仅揣着音乐梦游弋来壮大他的自信与惊惶。
欲望在滋长过程中,也充斥着迷惘。而在短暂的爆红后,聚拢在庞麦郎身上的目光迅速褪去。
2014年,芙蓉姐姐逐渐淡出网络世界,她经历了每个网红都经历的道路:一夜爆红,疯狂消费自己,被人责骂和遗忘。在网络世界沉浮了12年后,她接受采访时唏嘘:网络不该是人生的全部。
面对罗玉凤的调侃,芙蓉姐姐发了条微博圈了罗玉凤,告诉她:你走错了路。
那几年,王旭在工厂里当搬运工,刘刚是一名流浪歌手,两人在地下通道里唱歌时相识,组成了“旭日阳刚”。
他们抱着吉他、唱着《春天里》的视频被传到网上,“旭日阳刚”一夜成名,三天播放量超千万,走上了《星光大道》,走上了春晚舞台。这对农民工兄弟不再是地下通道里的落魄歌手,他们的经历,也被贴上了“励志”的标签。
人怕出名猪怕壮。火意味着名利,意味着命运的改观,但火往往还伴随着是非,从被指利用汪峰到遭汪峰“封杀”,从内讧到“他们内部很乱”,从被曝真实身份并非农民工到采访收费,旭日阳刚遭遇着一起又一起的舆论质疑。
对于漩涡中人来说,形影相吊,被边缘化,也许是最大的悲哀,他们宁愿陷入舆论漩涡也不愿孤独。就像是看电影,我们在高潮之后就会离席,最多就是等片尾曲有没有彩蛋。一泡尿的功夫,就重新汇入生活,把刚刚看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一个白富美列出相同的条件被认为是应该的?”2016年,凤姐在美国接受媒体采访时反问。
那时的她是凤凰主笔,有几百万微博粉丝,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她写《恋人赶我坐最后一班公交回纽约》,高晓松在微博转发“朴实白描,哀而不伤”;后来,她在个人公众号发布文章《求祝福,求鼓励》,10万+阅读量,赞赏超20多万。
在《求祝福,求鼓励》一文中,罗玉凤以朴实的语言,回忆起生养自己的贫穷的家,说从小妈妈就让她认命,“可是每当我把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掰开了,揉碎了来想,我的那些决定真的不是因为我受过什么刺激,我只是不认命。”
罗玉凤和她的文章为网友们灌了一碗药效强劲的鸡汤:只要不认命,没有飞不上枝头赛凤凰的麻雀,哪怕最开始低贱到尘埃里。
不认命的凤姐,从洗脚店做起,到拿上绿卡、嫁为人妻、定居美国,弹指一挥间已经近15年了。上帝是公平的,他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就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
导演贾樟柯说,他曾为《我的滑板鞋》哭泣,认为这首歌有一种“准确的孤独”。庞麦郎那个实诚的工友,说出了人生的悲悯,“他的歌我也欣赏不来,你们别害他……他有现在挺不容易的。”
金星说他是典型的“时代的牺牲品”。我们只是看客,而生活是他们在过,但他们的“心气儿”坚定地表达的,是渴望尊重的独立人格。
什么是对的?对的不重要。一边吐槽,一边欣赏,这才是重要的。
无论是庞麦郎,芙蓉姐姐还是凤姐,这些通过网络火了一把的普通人,永远都透露着一种“神经质”倾向。
这种倾向正暗合了两种人群的心理:一是希望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社会流动的年轻人,俗话说的“屌丝”人群;另一种则是通过“吐槽”“表示不屑”来获得身份认同的围观者。
在信息爆炸、注意力缺失的时代,“审美”不重要,“吸引眼球”才重要。
你唱歌字正腔圆,你貌美如花,已经无法“上头条”,无法激起围观者的多巴胺分泌。但为了和大家一起吐槽,我也愿意去听一曲神曲,或花100大元去看一部烂片,因为吸引眼球,才满足了围观者的趣味。
如果这是一台戏,事件的主角——凤姐和芙蓉姐姐只是负责出演主角而已,公司或媒体为了迎合大众的心理,选择他们喜欢的人,而我们那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或热烈撒盐撒花的观众和看客,才是真正的演员。
从2019年开始,庞麦郎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精神分裂症状,2020年病情严重,今年年初,他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
史恒侠卸下“芙蓉姐姐”的身份后,开始向商界发展。据说她开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如今身家过亿,真正成为了“励志女神”。
如今回想起这些,她有些释然,“我只能说那些攻击我的人,或许是生活中的小人物。我经常会这样举例子:我们都是生活中的乞丐,忽然有个乞丐抢到了一个包子,其他乞丐可能就嫉妒,正常人才不会去嫉妒。”
这些年来,凤姐大多数时候并不痛快,受气常常有。在中国被那么多人骂,她也没想过要报复谁。她时常想起小时候,她觉得她和母亲的不同在于,她是女强人而母亲不是。
如果抱着善意的目的,我们并不难发现保留在一部分“屌丝”身上的精神美。
他们不甘于沉沦于发展滞后的环境,有积极向外闯荡的动力;出生于农村的他们进城后,或许会被霓虹灯搞得眼花缭乱,但能够保留勤劳朴实的内心;尽管文化程度不高,他们却拥有明确的权利意识,敢于表达、实现自己的诉求。
一无所有,却一夜成名,时代的浪潮,让一些人死了,也让其他人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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