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p是个英文词,而“说唱”是个中文词。但其实在70年代rap诞生之前,中国早就有了“说唱”。汉朝有个“说唱俑”,藏在今天的中国国家博物馆,天下闻名,人称“汉代第一俑”,那是中国“说唱”的祖先。
拼即兴、拼押韵《中国新说唱》原来拼得不止这些
历史发展到上世纪80年代,中国人遇到了rap,译之为“说唱”,随后衍生出中国自己的说唱音乐表现形式。有那么一群年轻人,遍布大江南北,喜欢说唱,练习说唱,表演说唱,久而久之,成为国人熟知的说唱者(rapper)。
但你别轻易认为,“华语说唱”只是原有rap的简单翻版。它背后,其实饱含着中国文化的基因。每一个中国说唱者创作的宏观与微观,都透露出他们自己的文化来源。而正是这种文化来源,让如今的《中国新说唱》有了新的看点。如果能看到这些,你会发现,《中国新说唱》里的年轻人们,正在用中国基因,为说唱注入新活力。
一即兴
这种新生命的起点,是“即兴”。
即兴(freestyle),是说唱的大特点,也是《中国新说唱》的大看点。普通谈说唱的,都先谈押韵。押韵固然要谈,但“即兴”则要先谈。因为一般音乐作品,都不以即兴为特色。但在说唱里,即兴却是最基本能力。没有这种能力,则算不上是最“秀”的说唱者。
而即兴,恰恰也是一种中国基因。它与数千年中国文学同在:
当年,唐明皇还在梨园看戏,李白就去见了老友。喝完了酒,就拍起了手,即兴来了“说唱”一首——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此乃名作《将进酒》。
李白即兴能力极强,多少名篇都是借酒即兴之作,千年以来受人尊敬(respect)。李白喜欢即兴创作,如果活在今天,肯定要到《中国新说唱》来个battle(比赛)。
李白的即兴创作,不是他自家独有,而是中国文学的大传统,早就沉淀在他的潜意识里了。当年曹植《七步诗》,自不必说。李白和兄弟聚会,还写了一篇《春夜宴桃李园序》,要众兄弟即兴作诗,“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拼即兴、拼押韵《中国新说唱》原来拼得不止这些
即兴的故事千千万,没有即兴创作,就没有中国文学那么多名篇。而那些名篇,就好比中国“老说唱”的freestyle。
回到《中国新说唱》,观众最想看的,依然是freestyle。在freestyle抢麦赛,说唱者要根据考题,轮番上阵。最后按内容、节拍、押韵论定高下。这与古人斗诗之风,并无不同,甚至更为引人入胜。
即兴赛上,“像我们不怎么freestyle的人,压力绝对大”(唱者JD语)。李白的兄弟们跟李白赛诗,想必也是这个心理。毕竟即兴是一种创造力。创造力不强的生物,在地球上总会感到压力。
客观地讲,在《中国新说唱》里,我们又看到了中国人的即兴创作,看到了传统创造力的重生。我们喜欢看淘汰选手复活。但《中国新说唱》本身,就是中国文学即兴能力的展现。某种程度上这比选手复活都更好看呢!
二押韵(rhyming)&节拍(beat)
现在转说押韵(rhyming)。
凡说唱必求押韵。所以《中国新说唱》每每都会统计作品中的押韵次数,而这种对技术流verse的包装也在节目呈现中,给人带来了不少的爽快感,如:单押几次、双押几次、三押几次、句内押几次,等等等等。
而话说回来,押韵也是中文的天赋!
作为中文使用者,《中国新说唱》的年轻人,正是得益于这种先天优势。
中文音韵明显,所以中国人韵感超强。纵观古今,中国的韵文体系异常发达:唐诗、宋词,这是雅的;民歌、曲艺,这是俗的。再有就是诗经离骚、乐府汉赋、六朝骈文、南音北曲,洋洋大观!
中国人讲“韵”,即兴创作,更要讲韵。所以古人的即兴,并不叫freestyle,而是叫“次韵”、“步韵”。
在《中国新说唱》freestyle环节,制作人吴亦凡出题“天地”,张震岳、热狗出题“墨镜”、潘玮柏、邓紫棋出题“动物园”,然后唱者抢麦创作。倘选手在即兴说唱里,选择用制作人的这些词来押韵,那放在中国文学里就得叫“次韵天地”、“次韵墨镜”、“次韵动物园”。
讲真的,中文的押韵,是很讲究的。
如《将进酒》,按唐朝发音,前两句“来”、“回”押韵(平声),后两句“发”、“雪”押韵(入声)。这种韵式,是说唱的AABB式,最为常见。押韵在句尾,叫句尾韵,英文叫endrhyme。
在rap里,有一种韵叫internalrhyme,就是句内韵,即在一句之内有字押韵。这在中文作品中也随处可见,就比如苏东坡的《点绛唇》:
“今年身健还高宴”。
此句中,年、健、宴,就是三连句内韵。
相对而言,句内押韵不容易。去看《中国新说唱》,若有唱者能多次句内押韵,必可加分。
说唱里,单字押韵叫“单押”,两字押韵叫“双押”。双押也不是英文独有。中文如“摇曳”、“皎洁”,摇、皎押韵,曳、洁押韵;又如“长沙”、“琅琊”,长、琅押韵,沙、琊押韵,就是双押。至于“沧浪”、“张扬”,“婀娜”、“婆娑”,不一而足。
且看元朝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
“昏鸦”、“人家”,就是双押,千古流传。
在《中国新说唱》,那吾克热和ICE合唱《ThreePass》:
“看看天空电闪又雷鸣,
从成都飞到北京,
脚步根本从未停。”
是不是隐约有一点杜甫“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身影?
再看押韵:“雷鸣”、“北京”、“未停”,这是三连双押。
说唱还有多字韵(multi-syllabicrhyme)。但中国语言,极能押韵。单押、双押,难不倒中国话。三押、四押,也可以MadeinChina。《中国新说唱》里例子已经不少。在此要提的,乃是新式押韵。
请听:
唉哟P.Q,
我来自上海的兄弟
What’sup?
我的新疆homie(兄弟)
Areyouready?
(——Max马俊、P.Q《东成西就》)
中文的“兄弟”、英文的“homie”、还有“ready”——这不是单押、不是双押,而是“东西合璧、中英混押”。完全是新押法。从这个角度讲,《中国新说唱》创造了“说唱”的新韵式。
“说唱”不是光押韵,还要有节拍(beat)。
拍子是要打的,英文就叫beat,beat就是“打”。但你打的节拍,不能死。要合起来,像流水,一波而三折,在英文叫flow,flow就是流水。中国话叫“有板有眼”。你不能纯粹押韵,而不讲节拍。
听起来复杂,但你读读三字经、读读五言诗、再读读七言诗——“夏有禹、商有汤”,“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却问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这节拍就起来了,flow就起来了!
再起个节拍,唱唱下面这首:
“我知道珠穆朗玛峰
有一定吸引力,
还可以带你去陕西
看一场皮影戏”!
(邓云峰《嘞是中国》!)
当然你也可以到《中国新说唱》,跟跟别的flow。
每一代中国文学,都有不同的beat、不同的flow。都按当时人的口味调配,所谓“我手写我口”。诗经是四字,汉晋是四六句,唐就变成了五言、七言,宋朝就是五、六、七、八不等了。再到元朝散曲,就纯粹需要来填了。《空城计》里,诸葛亮唱“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定睛一看,这不是他老人家的古琴beat吗?
三方言说唱
说唱之为“说”,必然以语言为载体。世界音乐之不同,正因其语言不同。
当说唱音乐来到拥有广阔语言地貌的中国,也就极大地丰富了其表现手段,这也就是现在《中国新说唱》所呈现的样子。
你听听孙旭的北京话、王以太的四川话、那吾克热的新疆话、P.Q的上海话,其节拍、其韵律、其风格,全不一样。在即兴环节听得非常明显。若把川式flow换成京派flow,你会感觉不对劲。这是极其庞大的音乐语言生态,是《中国新说唱》的另一看点。
其中特别的,像这首:
就站在这儿
我用手指画个圈圈儿
我梳着辫儿
叫上朋友拍个片片儿
你是个腕儿
也要稍息靠着边边儿
我起个范儿
现在擦亮你的眼眼儿
(陈梓童&于嘉萌《起范儿》)
这里用的是中国特有的儿化音,很能起范儿。
国外rap有地域流派,如纽约派(NewYorkHipHop)、南方派(SouthernHipHop)、沿海派(East/WestCoastHipHop)。中国说唱也有地域流派。你说中国文化地大物博,也可以说中国说唱地大物博。北京说唱和川渝说唱,很不一样。新疆说唱,又不一样。闽粤说唱,更不一样。蓦然回首,中国方言说唱,特色闪亮。
凡是语言,必有方言。方言有别,说唱就有别。英语有英音、美音,差别有如汉语的京腔和川普。如今说唱遍天下,中国人也用自己的母语,创作“华语说唱”。
方言发音,各有特点。英国英语不儿化,美国英语则儿化。中国儿化在北京,四川话也有儿化,但和北京儿化不一样。《起范儿》的儿化,更像川渝儿化,而不是北京儿化。北京的儿化,你得听孙旭。但你不会从中国台湾的周汤豪、张震岳、潘玮柏、热狗那里听到儿化。这就是方言差别。
方言音韵差别,影响说唱韵律。换方言难,换韵律更难。普通话说“不知道”,但四川话说“不晓得”,广东话则说“唔识”。“道”的韵,“得”的韵,“识”的韵,都不一样。放在说唱,就关系上下韵脚。若再考虑声调,则差别更大:“道”是仄声,“得”是平声,“识”在广东话则是入声。调动任何一个字,都会改变前后文字选择。如此一来,方言一换,不只是音系要换,而是整个谋篇布局都要换。问君如何换得好啊?
方言也不只是声音,更是故事。说唱也不光要讲韵,更要讲故事。说唱选了一种方言,就是选了一段故事。
那吾克热唱道:
“我来自新疆
Youcallme
儿子娃娃(男子汉)
我来自乌鲁木齐
represent巴郎子(小伙子)
我从小吃牛肉,吃羊肉长大”
(——《儿子娃娃》)
他不光是在用新疆土话,他也是在讲他的故事,是新疆才会发生的故事。
而孙旭的北京话,则会唱:
“听着节奏就知道,
我来自黄金大街90号,
一所经典纯粹的老学校,
把你们拉回到那个特别躁的年代。”
这是北京人对北京的怀旧。
你会说,方言可能是说唱的乡愁。但不妨听听王以太,他说:“这就是方言说唱的勇气”(——抢麦赛,OnePass)。
四文化基因
用中文说唱,绕不开中国文化。
《中国新说唱》制作人公演,吴亦凡身穿一件太极,伴舞是中国京剧,伴奏是中国乐器,舞美是正统的中国红,中国风是首推主题。这就是文化的自然而然。
但这是外观,还要听说唱的内涵!
《中国新说唱》是谁在唱?中国人在唱。《中国新说唱》唱什么?唱的是中国的模样。
所以吴亦凡唱:
我作为炎黄子孙,
掌控我命运;
说唱是我的太极,
你知道无法代替我。
(——《YoungOG》)
再听这首:
“下苦功、练武功、变武松!
万事具备的我们,
现在只欠东风。”
(杨晓川&邓云峰《功夫》)
先不说“苦功”、“武功”、“武松”是三连双押,光是“武松”、“东风”,就用了两个典故。
须知,“用典”是中国诗词的独特所在。你读西洋诗,绝没有中国用典之多的。当年胡适推白话文革命,要年轻人拒绝用典。抱歉,“用典”是中国基因,逃也逃不掉。今天的年轻人还是会用典。要是再补几个“中庸”、“悟空”、“卧龙”、“精忠”,这首“说唱”,根本译不成英文!
古人的基因,是中国说唱的OldSchool(老流派),与之相对的是NewSchool(新流派)。可以说,《中国新说唱》就是新流派。这就叫“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话说回来,何谓“风”?《诗经·国风》。何谓“骚”?《楚辞·离骚》。这都是中国说唱的“鼻祖”!
人们很容易说,《中国新说唱》是MadeinChina(中国制造)。其实,它是CreatedbyChina(中国创造)。它有新韵式、新语言、新内容。它还有中国传统、中国文学、中国基因,是在中国的新创造。
对于唱者,说唱是自我表达。作为公众现象,《中国新说唱》是文化潮流——从古代接到现代,从英语转回汉语,从地下(underground)走上主流(mainstream)。再过十年,中国说唱肯定更成熟。那时你叫它“中文说唱”或者“汉风说唱”都行,但这是从《中国新说唱》开始的。它激发的是中文的创造力。
“试试将说唱加入中国风,你有能力驾驭中国风的元素;在这个时代,我们要有自己的文化自信,中国风就是我们应该有的风格”(——吴亦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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