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靠嫌疑人纯爱？警察对被害人太冷漠？《孤注一掷》导演和业内人士这么说

上海出品电影《孤注一掷》上映两天已收获近8亿元票房，争议随之而来：作为以现实中电信诈骗犯罪为题材的电影，片中警方破案手段局限，抓捕过程简单，现实中真会如此吗？

对于观众热议的话题，我们采访了该片导演申奥和法律界等相关专业人士，一窥电影与现实之间的异同。

申奥表示，希望观众看了电影后，能意识到电信诈骗无处不在，提高反诈意识，珍惜值得信任的人。

破案要靠犯罪分子的纯爱？

《孤注一掷》中，金晨饰演的梁安娜试图逃脱诈骗窝点，却在报案时被当地黑警扣下，通知窝点将其带回。孙阳饰演的窝点中层管理者安俊才对其有好感，靠伪造将她丢入河中的视频骗过王传君饰演的窝点老板陆秉坤，才使她逃回国内。警方找到梁安娜后，终将窝点一锅端。对此，一些观众无法理解，一名能对老板扎刀、敢对警察开枪的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然爱上被自己诱拐的人，警方破案靠的是他感情用事，网上不少人甚至称其为纯爱战士。

阿才放走安娜跟纯爱没有关系。申奥告诉记者，从创作初衷上并未将这个过程定义为纯爱，创作者为阿才这个人物写了完整的前史。其实从他身上很多细节可以看到这个角色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希望观众去发现，然后给出更接近我们创作初衷的解读。

阿才脖子上有一道明显勒痕

有观众注意到，片中安俊才时常戴一条项链遮掩脖子处的勒痕，这个人物很可能刚到窝点时也曾反抗过，被虐待过。但也有观众认为这样的设计是在洗白这一人物。

申奥表示，放走梁安娜的情节绝非洗白犯罪分子，这个人物最终付出生命代价。这个桥段其实是映射我们了解的现实案件中一个真实人物。当然这种人物非常零星，但他的经历很让我触动，一个曾经的受害者最后变成了加害者，某种程度上他跟新来的受害者会有一些共情。也许梁安娜、潘生的今天，曾是阿才的昨天。

记者从一些参与电信诈骗案件抓捕的民警处获悉，的确存在类似安俊才这样的人，比如有人将自己的亲友骗进犯罪集团，又始终十分纠结。

据了解，现实中电信诈骗案件侦办时，往往在国内就通过技术手段固定窝点方位、梳理资金走向和犯罪流程、固定相关证据，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赴境外与当地警方合作，而不是靠团伙成员良心发现。

此外，也有观众对梁安娜的遭遇鸣不平：明明受尽非人折磨，为何反被判刑？

对此有法律界人士表示，与张艺兴饰演的程序员潘生被骗至诈骗团伙不同，梁安娜曾询问过安俊才工作是否违法，得到的回答是当地不违法；她还一度劝说潘生留下来一起赚钱。这说明主观上她明知这一行为存在法律问题，客观上她参与诈骗犯罪数额巨大。

明知从事诈骗的梁安娜曾一度劝说想逃的潘生留下来赚钱

她没有前科，从剧情看她对破案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按照刑法规定重大立功表现可以减轻或者免除处罚，片中她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一年并不突兀。此外他们建议，现实中梁安娜一开始照片被盗用至招嫖小广告，应该立即报警，公司也不能以此解除合同。

申奥也表示，这些团伙中的成员身份很复杂，他们被裹挟的过程当中也是为了生存，境遇的复杂带来心态的复杂，所以这群人有很强的戏剧冲突。

警察竟然不劝说受害者？

与反派人物安俊才获得部分观众的喜欢相对，咏梅饰演的刑警队长赵东冉作为正面人物反而遭遇部分观众差评。

片中有一场戏，周也饰演的小雨在一次活动上遇到赵东冉，希望她劝说自己陷入电信诈骗的男友顾天之，但赵东冉并未第一时间与其接触，被骗光财产的顾天之最后选择跳楼。

片中刑警赵东冉遭部分网友差评

警方面对疑似被害人竟然无动于衷？记者从业内人士处获悉，事实绝非如此，目前公安部门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反电信诈骗宣传和防范工作。以上海为例，公安部门开发了智能系统识别拦截可疑涉诈信息，建立联动劝阻机制，触发提醒短信、语音电话，还会人工拨打电话劝阻，甚至会有民警上门了解提醒。

上海市民张先生曾接到诈骗电话，称其快递包裹中藏毒。慌乱之中，对方表示初步调查他背景很干净，最大可能是个人信息泄露，因此需要张先生配合调查，但调查过程保密，不能向任何人包括本地警方透露信息，否则属于妨碍警察办案。随后张先生在离公司5公里左右的小宾馆开了间房，与警察保持通话。好在不久之后有警察找来，一直敲门劝说，并说中骗子的每个流程和话术，张先生才挂断电话开门，保住了财产。

公安部的数据显示，国家反诈中心App2021年3月15日上线以来，至今年6月累计受理群众举报线索2323万条，向群众预警3.1亿次。上海反诈中心日均发出劝阻短信39万条，电话劝阻达1万余次，人工拨打劝阻电话1000余次，上门劝阻400余次。

上海民警走进菜市场对摊主进行反诈个别辅导（蒋迪雯 摄）

电影中王大陆饰演的顾天之是硕士毕业生，现实中在校园里一定接受过反诈宣传。业内人士介绍，即便如此，仍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张先生一样幸运，找到这些被骗至独立空间的人需要时间，还有人满口答应上门警察不理睬诈骗电话但转头又跟骗子联系。

申奥表示，顾天之这样的形象设定，是因为调查时他们发现，被骗的人与性别、年龄、学历等并无关系。恰恰是这样一个家境优渥、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更容易信任别人。这也有另外一种解释，这样的人都可能落入陷阱，何况是你？

申奥也强调，调研中发现我国在反诈工作中投入大量警力。最重要的是大家提高反诈意识，这样也是节约警力。他在调研时也遇到张先生那样的案例，警方要反复跟受害者解释。他们非常有耐心，也极其有责任感，把这些受害者当自己家人一样去劝阻开导。

任何人都别觉得自己不会被骗，也许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剧本。有参与反诈工作的人士透露，自己也险些被最简单的电信诈骗方式欺骗。当时他网购了一件商品，因卖家是网友并未立即付款。随后他收到一条短信，只有一个名为兰迪的银行账号，正好卖家的微信名就是Landy，我以为是她发的，差点就转账了。

境外抓捕不如《湄公河行动》刺激？

电影最后30分钟集中展现中国警方在海外端掉诈骗窝点的过程。一些观众期待看到《湄公河行动》那样连续的枪战戏，有人一度期待安俊才是警方安排的卧底，会在结尾处突然反转。但片中境外抓捕过程并没有那么火爆，中途中国警方甚至买了票准备回国。

在业内人士看来，这样的过程才符合打击电信诈骗窝点的现实。电信诈骗窝点大部分人是被骗进去，很多人本来就想逃，不可能给他们配备武装，即便有枪械也只会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所谓的‘火拼’不符合现实。

申奥也表示，筹拍时主创跟着相关部门到反诈一线进行过调查和抓捕。体验生活时最深的印象就是工作开展起来好难啊。他举例说，境外一些地区连最基本的网络都没有，一些技术手段无法展开，所以电影里也展现了民警用看起来很原始的办法侦查抓捕，并遭到当地各种复杂势力的阻挠。

据一些民警介绍，跨境打击电信诈骗案最大的难点正如电影中刑警队长赵东冉所言在境外没有执法权。所有流程都要在当地多个部门打报告等审批，只要一个环节被耽误就很可能前功尽弃。

近年来，中国警方多次在海外捣毁电信诈骗窝点（图片来源：新华社）

此外，一些观众也表示电影结局没看明白：窝点不是被端掉了吗，怎么还有人拿着诈骗团伙的标志，甚至敢去公安反诈宣传现场？

申奥明确表示，目前没有续集计划。那个镜头主要想表达电信网络诈骗层出不穷，很难根除，还是需要我们提升自身‘免疫力’。

一些曾参与反电信诈骗工作的业内人士对结尾心有戚戚焉。电影里，作为片中最大反派的窝点老板陆经理背后还有从未露面的崇先生，陆经理的女儿中途被送来窝点，最后陆经理反而将女儿托付给导致窝点覆灭的潘生，说明穷凶极恶的陆经理同样被人胁迫。跟现实中很多案件一样，窝点只是电信诈骗犯罪链条的一环。那些幕后老板几乎从不露面，甚至在证据层面将自己摘出来，加上跨境打击的难度，电信诈骗打击依然任重道远。

《孤注一掷》导演申奥